2014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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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隐形空间-我们在看，但我们在看什么

文字/图片：李丹丹

加拿大迈柏规划设计事务所创意研发总监
同济大学在读博士，高级工程师
美国风景园林学会会员

李丹丹拥有在同济大学近八年严谨而扎实的专业基本功训练，理性与艺术性兼备。在规划与设计领域拥有多年的实际工作经验；通晓城市规划及景观设计项目整体操作过程，长期独立承担项目运作，作为项目主设计师及项目经理，不仅擅长总体统筹把握以及分析复杂情况，同时能够处理小尺度空间设计细节；国家注册二级心理咨询师，擅长信息沟通并调和人际关系，能够营造令人如沐春风的沟通氛围，同时精准把握客户需求。

“空间从来就不是空洞的: 它往往蕴涵着某种意义”。——列斐伏尔

空间是否仅仅是实体的？
20世纪的“空间转向”

空间转向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以来城市哲学研究中的一个新视角，一些学者开始重新思考空间、时间和社会存在的辩证关系,并将空间看作是各种文化因素的集合,从而将传统景观研究转向对空间的文化研究。

空间具有其种特有品性，是具有功能性、物理性和文化性的场所，从这个意义而言，空间包括物理空间、文化空间和社会心理空间，但日常生活中我们的视域只局限于物理空间，却忽视了隐藏在其实体空间背后的文化和社会心理。人类活动的介入使空间不可能是同质性的，而是被分割性地使用，并形成各种各样的边界，在其领域内有一个只服从自己准则的世界，形成某种共同归属性。

阅读隐形空间—潜在的文化场与脑海中自动示现的场景

当我们凝视一处实体空间，潜在的文化场会在我们脑海中构建一幅蕴含了社会文化的虚拟场景，比如当我们置身于某处中国古典园林，文化场将穿越时空，带我们去理解古代文人的抽象内心世界，理解与实体空间相关的精神空间，比如强烈的私密性，入世与出世的矛盾心态，以及体现了儒家、道家、禅学等深刻交融的哲学意味。（图1）

滨水空间的文化视阈——

从人类意识、时空背景、社会心理角度来阐释，我们可以从不同视角理解的滨水空间的深刻意义。

一、人类意识

滨水从古至今都具有“边界”的功能和意义。水是生命之源，丧失了水，人类生命面临衰竭。上溯至远古时期，山水作为一种边界存在于自然界，自然的鬼斧神工，天作之成，从一开始就成了国家之间的分割界限，古时“划水而治”便由此而来。

时空背景

“十九世纪的城市在与中世纪城市的对照中得到认知，而中世纪城市则在与今日之城的对照中获得认知。”对于城市空间的理解需要回溯其时空演变的历程。作为世界上建设密度最高的城市区域，曼哈顿有着极其特殊的城市形态，它在有限的地理范围中不断经历着空间的自我更新。它的现在是过去200多年来社会形态不断演变和叠加的产物，其城市形态随着时空观不断推进、不断蜕变。

由于水的边界性，水便具有一定的地方感。“一方山水养育一方人”，说明了水对地域、对人的滋养、塑造和培育，有什么情态的水，就会有什么地方特质的人，包括面貌和气质。而水边意味着一个此岸的结束，以及一个彼岸的开始，码头与渡口，自古都具有开启新的未来的意义，船的靠岸和启程都意味着生命的选择和挑战。古时有折柳离岸踏歌行，预示着世间生命的分分离离，聚散无常。离开一方水，就离开一个地方，成为生命归属的重要抨击，因而也总有飘渺和无助之感。

“城市是社会对空间的投射”(曼纽尔.卡斯特)

城市形态的构成同其社会经济息息相关。在英治时代，纽约市一直是英国人在北美洲之贸易基地之一。美国独立战争完结不久，纽约市仍受英国统治。直至1783年，最后一艘英国船撤离当地，纽约市才成为当时新成立的国家─美国的一部分。曼哈顿最早形成的部分是如今的华尔街区域，当时的建筑低矮，并非如今所见高楼遮天蔽日的情景。

1898年，曼哈顿区、皇后区、布鲁克林区、布朗斯区和史泰登岛五区合并，共同构成纽约市。一系列的交通网络，尤其是于1904年投入服务的纽约地铁，更把五区连结起来。而一战期间高层建筑逐渐兴起，如洛克菲勒中心和帝国大厦，现代性的纽约初步形成。

二战以后因高速公路建设、郊区购房按揭优惠、汽车普及等原因，美国城市发展普遍出现了郊区化，城市中心区的吸引力下降，联邦政府从而推出城市更新计划（Urban Renewal Program）促成地方政府的内城拆迁和再开发。

五六十年代中期纽约进入大型项目建设时代，包括大面积拆除贫民区，建设大型公共建筑或商业办公楼等，该时期建成了诸多高层建筑，如西格拉姆大厦、联合国大厦、大型商业办公楼。

1960 年代中期到1970年代早期被称为城市发展转型期，大型项目建设大幅减少，社区组织介入，改造工业仓储区，引入商业、艺术等经营模式。至此，纽约更新计划的努力有所收获，但却未能从根本上获得成功，纽约仍在失意中踟蹰。（图4、图5）

经过1970 年代城市更新的低潮，在1980年代之后，美国很多城市，尤其是大城市，获得了由全球化带来的新的发展机会，纽约才得以真正复苏。城市产业结构从以工业为主导转变为依赖新兴的高附加值产业，例如金融、保险、房地产、文化娱乐和旅游业。纽约文化空间的重构主要表现为三方面的转变，即城市形象从地方性向全球性转变，文化空间从公共向私有转变，社区特性从单一向多元转变。

此后二三十年间纽约逐渐从萎靡中醒来，并实现繁荣。但进入21世纪，2001年“9.11”恐怖袭击发生，市民心理和城市经济都受到重创；2007 年开始的次贷危机引发了全国性的经济衰退和高失业率，使美国进入了经济衰退期。随着众多金融机构破产或被兼并，一向强调市场作用的美国政府不得不介入，拯救陷入困境的金融机构，刺激经济复苏。（图6、图7）

这一系列事件使得美国政府介入宏观层面的城市规划，借此提升纽约城市经济，纽约城市发展面临转型。在此之前，美国城市建设还主要依赖市场运作，政府介入十分少。这一阶段政府介入主要集中于绿色经济和文化创意产业。诸如推行能源与环境设计先锋奖和公共交通，以提高城市生活品质。而文化创意产业被认为是具有高附加值的新的经济引擎。

通过以上的城市发展脉络可以看出，纽约的滨水开发是公共政策的体现，滨水区的所属权是政府公共和私人所有权的博弈。经过整个二十一世纪十几年的努力，纽约对滨水区进行了大规模的开发和更新。于2011年颁布的《2020版纽约滨水地区综合规划》，基于1992 年的滨水综合规划，指出滨水区和水道是纽约作为全球城市的独特物质资源，哈德逊河滨水开发及布鲁克林桥滨水开发正是基于此规划而实践的成果。（图8）

2020 版滨水地区综合规划的目标包括：

（1）为纽约人和游客提供到达滨水地区和水道的公共可达性，无论是公共还是私人的物业；
（2）通过提供与周边社区整合的系列吸引人的使用，使滨水区具有活力；
（3）支持工作性滨水地区的经济发展；
（4）通过有利于自然环境、支持公共娱乐改善滨水地区和社区的措施来提高水质量；
（5）重新恢复退化的自然滨水地区，保护湿地和滨水栖息地；
（6）强化被称为“蓝色网络”的纽约水道的公共性；
（7）改善政府对滨水地区和水道的规章条款和监督；
（8）明确应对环境变化和海平面上升的战略，增加城市的应对弹性。

二、社会心理：

哈德逊河滨水项目充分构建滨水与其内部社区空间的联系，增加其可达性和公共性，提升整个城市的网络效应和整合性，从而进一步提升城市的整合性和整体地块价值。

哈德逊河基于曼哈顿高强度、高密度的城市地域而建成，从而形成的空间主要表现为闲暇活动、精神减压和文化引领。其针对的受众是纽约市新移民与周边的年轻化社区。该项目官网设置有详细的游览手册，可以查阅到对应的休闲活动或历史遗迹，既提升了滨水空间的活力，也延续了历史文脉。（图9）

从社会心理层面来说，同作为纽约公共滨水的典范，布鲁克林桥公园和哈德逊河公园在社会心理层面各自承载不同的意义，体现在空间上主要表现为“看”与“用”上存在微妙区别。（图10、图11）

如果我们在互联网上以Manhattan为关键词检索，，呈现出的图片大多是繁华的曼哈顿天际线，连绵的摩天大楼诉说着财富、优越。而Brooklyn则并未出现什么代表性的城市街景，反倒布鲁克林桥占据了大量版面。（图12）

布鲁克林桥竣工于1883年，成为当时世界奇迹之一。作为跨越海峡连接曼哈顿岛与布鲁克林的卓越工程，大桥成为了美国人心中的自豪，也成为众多诗人赞美歌颂的对象。美国诗人哈特·克莱恩曾写诗《致布鲁克林桥》，在克莱恩的笔下，大桥不仅仅是一个辉煌的实体，更是美国精神的象征。

“而你，跨越海港，步步银光，
仿佛太阳随你迈进，
却从未像你那样阔步向前，
不遗余力。
你的自由绝对支持着你！
也许是从地铁的天窗，独室或阁楼里，
一个疯人飞奔上你的扶墙，
片刻间斜探出身体，
尖啸的衬衣气球般鼓起一个玩笑，跌落无言的大篷车。
沿着华尔街，正午透过钢架投进街道，
天空那电气石的锯齿；
整个下午，乱云飞绕着起重机的转动……
你的缆绳，依旧呼吸着北大西洋。“

而时下热门的美剧也从另一个侧面展现了曼哈顿与布鲁克林在社会文化方面的差异。“Gossip Girl“中的上东区女孩，拥有显赫的家族背景与优越的社会地位，衣着大牌，生活奢靡，与上层社会名流交往，处处显示着曼哈顿的独特与不凡。而打拼于布鲁克林的BrokeGirls，生活得更加平民化，每天与各种肤色的人们相处，职业也不那么体面，每个人都处于梦想与现实的窘境之中。影视作品虽然对现实有一定的艺术加工，却也从一个侧面展现了社会，而现实中的曼哈顿与布鲁克林虽仅有一水之隔，也的确存在着明显的社会文化差异。（图13）

布鲁克林桥公园虽然位于布鲁克林区，但其核心是通往曼哈顿的布鲁克林桥，而对面曼哈顿的天际线则是这一公园真正的视野。从这意义上而言，布鲁克林桥公园虽然位于布鲁克林，但其对于希望、向往和追求的指征，使其精神上仍隶属于曼哈顿。

体现在景观空间中，我们会发现这是一个以“看”为内容的场所，与其说是公园，却莫若说是一座看台，各种形态的“观看”空间形成了公园的主题——户外台阶、超长的座椅、宽阔的滨水石阶，无一不在暗示布鲁克林的人们只是看客，而主角却在海湾彼岸。受到空间的暗示，即使是游客，也尽可能地让自己与曼哈顿的繁华有所关联。

在景观空间中人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量度，社会文化塑造一个空间，同时空间会影响身在其中的人们。我们时常不自觉受到隐藏在空间背后的文化的影响，这也反过来影响空间的使用。人和城市的交流经验, 既会改变城市,也会改变人本身。人们生活并体会着这座城市, 这种城市经验有时让他震惊,有时让他厌倦, 有时让他狂喜, 有时让他忧郁，在这个意义上，这些城市也在锻造人的新经验。（图14）

“城市是社会活动的剧场（芒福德）”，“城市中所有人的活动叠加在一起共同构成城市文化”。在德·塞尔托眼里，“城市是一个文本,步行不过是对这个文本的主动但却是精微的语法考究” 。在简.雅各布斯的眼里，看似普通的人行道设置具有无法估量的用途，它们构成“街道眼”，是城市安全监视系统，而“街道芭蕾”并非专门组织的行为，却唤醒了城市的激情和热量，促成了城市体的秩序和和谐。

透过这些无形的视角，我们可以更加懂得如何阅读空间。对空间的理解，不只是考虑现场的视觉效果和工艺技巧，更多可以透过历史文化和社会心理去理解实体空间的意义。如此，我们才算是真切的理解了空间的存在，才能真正地与空间形成一种契合。

编者记：
作者跳出以往对空间解读方式的套路，回归到对初始空间的认识和理解上来，从空间的诸多定义入手，并逐步深入到物理空间、文化空间和社会心理空间的阐释，层层递进，引人思考。

古往今来，城市研究源源不绝，诸多城市学家、哲学家等都提出颇有见地的观点，但无论是城市剧场、街道眼、街道芭蕾，还是城市品性，都在于说明空间的可塑性，空间的可看性。不妨抛开原来看待空间的旧调子，以城市人的身份重新审视空间，我们不仅是空间使用者，还是空间叙述者、空间探索者。空间阅读不止于此，深入下去研究会发现更加有意思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