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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文化与空间困局—一名空间规划者的理解
作者:李丹丹
作为专业方向为风景遗产与历史保护的空间规划者和设计师,“传统文化”,在自身经手的每个项目中都是不可或缺的研究内容。传统文化之于传统空间的更新利用或新功能空间的提升,即如中医药方中的核心药种,是能够传承文脉、盘活空间的关键部分。
1.现如今,中国社会对于传统文化的态度,往往是利用有加,却失去了真正的传承理解。
由于近现代各种政治因素的冲击以及各类思潮的涌入,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内核被撕扯得支离破碎,曾几何时,“传统文化”曾是糟粕与守旧的代名词,时至今日,即便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也变得迷离难辨。现在人们只有从老一辈的家人亲戚那里耳濡目染到“传统生活”的片段、或收集到一些破碎的旧时记忆,但大多也是拿来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亦或是,推送到市场大潮中寻找商机。完整的体系与脉络已然不在,中国人对传统文化似乎丧失了那种附着于基因与血液的依赖。
人们对“传统文化”这个词汇有着欲拒还迎的感情,虽然与之密不可分的生活状态早已离去,但离开了它却茫茫然无助。在越来越多地体会着“国际化”的生活方式的同时(较多的是欧美化),却越来越多地缺乏存在感,仿佛这种生活变革的趋势和自我的认知背道而驰。在被漠视了漫长时间之后,传统文化作为标榜中国人独特性的“工具”又重新浮上台面,重新被定义、被包装,和那些Made in China一样的贴牌商品一般,拿到国际视角去审视评估,再回到中国人的生活中,自此变得昂贵而难以消费。
2.在空间规划设计中,规划者一直面对着根源难寻的困局,却也难以推却市场的需求。
规划者们需要先从纷繁复杂的所谓“传统文化”信息中读取、认知,然后提炼出可以被物质化、空间化的元素,再把它们重组、“安装”到新的功能空间载体之中。换言之,规划者一直在做一种翻译工作,把传统文化翻译成空间语言,使它们通过一种“气氛传达”的方式,被广大的空间使用者所接收、所理解。
与文化领域接触过的人们都能够了解到,在现如今的中国,读取、认知“传统文化”,是多么困难纠结的一件事。难以寻找的翔实资料、无法读懂的价值体系、更无从寻找可以借鉴研究的物质模版,而太少的原真资料会导致“读者”平白臆测出许多内容,来应付急于呼啸而前的市场大潮。的确,这些被臆测出的内容也不得不被糅合于人们对“传统文化”的认知体系中,卷入历史的车轮,真假难辨。
规划者也同样在这样的局面中挣扎着,如今多少古迹重修、历史街区更新、大量的城镇化任务接踵而来,业主们和市民们都极其焦灼地投来渴望和疑虑的眼光——“必须要尊重文化!”“你们的设计一定要反映我们这里的文化!”但是,什么才是真正的文化,每个人都说不清楚。所以,在大家的疑虑当中,依然有各种讲述着“文化”的规划设计作品不断出台,大家就在一种没有标准也没有依据的条件下,凭着自己的感受,去评判每件作品对于文化的传达是否到位。
荣获国际建筑设计大奖“普利兹克”奖的中国建筑师王澍,其作品往往被认为是体现了中国本土文化特征,但究其在多大程度上体现了文化,却是谁也说不清楚。砖石、木材这些材质可以唤起人们对中国传统空间的记忆和依恋,尽管空间和形体已经与传统全然不相干。大家都是在通过接收一种感官化的信息去评鉴文化,但对于功能的使用,已无传统可循,也无从探讨。是否可以说,从观赏者的角度来看,文化往往只需要有一层皮。
3.而任何空间无论是功能还是物质形态的重塑,都脱离不开使用者的需求,文化依托着功能在空间中延续和改变。
目前接触到的传统文化在空间中的存在形式无外乎两种:以差异化存在的“展品式”,和以商业使用为目的的“消费式”。
传统文化的差异化存在:正因为体系化的传统文化形态离现代人的生活越来越遥远,其体现出的差异化特性也越来越强,在生活中出现的几率越来越少,人们对其好奇探知的欲求也越来越重。由此应运而生了“展品式”的传统文化空间,恰如博物馆中被玻璃罩住的文物展品,比较典型的是各类文化遗产、文保单位,常常为了平衡其维护成本、增加地方财政,使其作为旅游景点存在。如北京的故宫、颐和园、苏州的拙政园、网师园等。这些承载着真正中国传统文化的空间已经完全脱离了人们的生活需求,退出了原有的功能体系,成为中国现今土地上硕果仅存的传统文化“盆景”。国家设置了严格的保护条例,对其无条件地全面保护,片岩片瓦都不得轻易触碰和改变。人们怀着敬畏和好奇的心情去观望它们,只为了瞻仰中国传统的“遗容”,或称其为“标本”。
“消费式”传统空间,意指已经突破纯粹的观赏和研究功能,已经更新为现代生活所用的空间,而传统文化元素在其中起到促进消费、营造氛围和提升档次的作用。此类空间,视乎原有空间保留传统物质形态的程度而决定其更新形式:有的基于原有的传统部分仅作部分改造以适应新的功能需求,有的基于原有周边环境,沿用传统手法重塑空间,有的则只是在新的城市地段复制、应用传统元素作为气氛装饰部件。
但无论是哪一种,在规划设计中都是极具难度的类型:基于原有的传统部分的改造以适应新的功能需求,或基于原有周边环境,沿用传统手法重塑空间,都是各界学者争论不休的课题,在多大程度上保护和更新永无定论。雷峰塔的重建、大同古城的复原,无一不曾占据着媒体视野的风口浪尖。
在新的城市地段复制、应用传统元素作为气氛装饰部件,看似受限较小,但是否真能营造出充分的“传统氛围”,传达一种原汁原味的“中国风”,也极大地考验着设计者的功力。然而最令业内感到汗颜的是,如今那些中国传统空间营造的精品,比如那些奢华的酒店空间系列,却大多出自外籍设计师之手。如杭州的安缦法云,以极为简练的手法将现代的酒店功能和传统的文化氛围融为一体。
由东南亚起家的安缦酒店集团,凭借自己对当地文化的解读,创造属于城市或地域自己特色的酒店。安缦法云坐落在灵隐寺边上,这里原本是上天竺一带的古村落,变身为酒店之后,古村落仍然保持本色。安缦酒店入主管理以后,将所有农舍的结构加固,请来老工人修复泥墙,修正地面,安装地暖,印尼设计师Jaya Pratomo Ibrahim刻意让所有的中式榆木家具都保留原木色泽,任由时间浸润,也避免了红褐色系造成过于压抑的老宅氛围。酒店以种种方式表达本土化的意愿。杭州和茶馆的主人兼大学老师庞颖,被酒店英籍总经理IanWhite“三顾茅庐”邀来,开设茶馆,举办“茶叙”。White是希望“让酒店客人看到或者参与真正杭州人的风雅生活”。(参照http://blog.sina.com.cn/s/blog_61d721fc0100s7wy.html)
灵隐寺、永福寺在方丈的许可下也成了酒店的友好睦邻。永福寺先是为和茶馆安缦店主持开业祈福仪式,而“灵隐斋菜馆”索性就以冠名的形式彰显着和灵隐寺的密切关系。“高端素食”的菜单上并没有一道道似是而非的“仿荤菜”,取而代之的是极之考究的食材:黑松露、羊肚菌、虫草……(参照http://blog.sina.com.cn/s/blog_61d721fc0100s7wy.html)
室内设计均是以木制家具和复古的江南旧屋,安缦以“18世纪的中国村落”为理念来设计,所以在室内没有明亮的灯具,换成了很多黄黄的灯,尽量还原旧时蜡烛光亮。
安缦目前是中国国内最火的酒店之一,其酒店环境的营造和文化理念的浸润,使其突破了酒店的功能,而成为一处景点、甚至一个文化“偶像”为众人膜拜。
安缦的成功,也在一个侧面反映出,在中国近年来繁杂的思潮和信息背景下,成熟的中国传统设计理念在本土不知所踪,倒是在台湾、新加坡等地有些修养深厚的设计者,精细地梳理着那条脉络。而同时,在看待自身文化的视角上,中国人自己也是当局者迷,这一点也颇多是心境使然。细想之,传统文化须在一种淡然纯净、超然于俗世的心境下才能被读懂、被感悟。
“消费式”传统空间意指功能已经更新为现代生活所用的空间,而传统文化元素在其中起到促进消费、营造氛围和提升档次的作用。此类空间,有的尚基于原有的传统部分,有的却只是复制、应用传统元素作为气氛装饰部件。但无论是哪一种,在规划设计中都是极具难度的类型:前者的更新利用始终是各界学者争论不休的课题,在多大程度上保护和更新永无定论;后者看似受限较小,但是否真能营造出充分的“传统氛围”,传达一种原汁原味的“中国风”,也极大地考验着设计者的功利。最令业内感到汗颜的是,如今那些中国传统空间营造的精品,却大多出自外籍设计师之手,比如杭州的安缦法云酒店、北京的颐和安曼、等等。可见,在中国近年来繁杂的思潮和信息背景下,中国人对于自身的认识竟不及外来者的视角。
4.结语
这个困局如何解决尚未可知。本人也常常迷茫于如何在敞开胸怀接受外来思潮和静心研习传统文化之间进行抉择,但正如此前所说,离开本源恰如无脚之鸟无枝可栖,传统文化的影响尽管若隐若现,但它始终在那里,等待时光的打磨、等待有朝一日重新回到中国人生活的核心。